王开东：一群好家长就是一所好学校

2016/8/24

    昨晚。聚餐。大醉。

舌头大了，说话不利索。但我愣是成了话唠，一直说说说，我心里知道，我是高兴的。

龚爸和肖爸是我2013届两位学生家长，都是我好朋友。

2013的那个夏天，我们曾一起守候，为这两个优秀的孩子。我们期待，我们焦灼，我们等待，我们希望两个倔强孩子付出的每一滴汗水，都有等值的回报。

高考揭晓！天遂人愿！心想事成！皆大欢喜！

龚启善，考取理想中的东南大学建筑学；肖遥，考取心仪的南京大学。

当初含泪奋斗过的，将来一定会含笑说出来，这就是人生啊。

今年高考一结束，龚爸就打我电话，要为我孩子庆贺高考，祝贺孩子长大成人。那时候分数还没有出来。后来成绩出来了，孩子只考了本二，我们也就不大好意思联系他们，但他们一直在等。

其实，我也希望和他们聚一聚。尽管很少联系，但我们彼此想念。

昨天龚爸给我们定好了酒店和餐厅。 我们由于兴奋，3点不到就赶过去了。

一见面，龚爸紧紧握住我的手：王老师，三年没见了，你的耳根一定几天热一次，我们一家常常说到你。

我非常感动，非常幸福。很多时候，老师和家长是一锤子买卖，孩子没走就是朋友，孩子一走就是路人，甚至连路人的善意都没有。

龚爸说，经常说到我们，我是相信的。因为我们也常常说到龚爸，还有我的同事贤淑的蔡老师，还有他们家的儿子龚启善。 在我看来，一群好家长就是一所好学校。

龚爸给孩子改了一个名字

一开始龚启善名叫龚啸天，不算一个优秀学生，基础知识薄弱，书写一塌糊涂。这就是他给我最初的印象。

突然有一天，他的名字改成龚启善了，这更让我哭笑不得。我问他，啸天，怎么换马甲，连名字都改了？

启善略显腼腆地告诉我，是爸爸让改的，说这个名字好。

我一乐，告诉他：启善，名字不重要，但父母改名字的用意很重要，这份良苦用心，你要懂得喔。

对学生来说，真正重要的是什么，是你的努力，你究竟能给这个名字赋予什么意义。比如小平，这个名字多么普通，前面加上了邓，那就不一样了，熠熠闪光，彪炳史册。加上其他的什么，可能就遗臭千里了。所以中国人历来重视名实，主张名实相称。

启善这个名字很好，启乃开启，善乃是方向，止于至善，这是中国读书人最高理想。

2010届，我还有一个学生钱铂依，非常励志，也曾改过名字。她原先成绩一般，但勤奋好学。她有一个小本子，那是她的秘密武器，各个学科每一天要完成的任务列得清清楚楚，完成了就用红笔划去，她是一个极能自我管理的人。

有一次放假回来，她把本子都换了，突然改名叫钱稼轩，也许是这个名字，我从来没有记住。我还是一直叫她铂依。但我能够理解她爸爸妈妈，她妈妈也是我们的同行，在一个幼儿园做会计。

走上高考考场的时候，铂依把她的笔记本和秘密武器小本子交给我，对我挥挥手，说，王老师，您放心吧，我们什么都会。不管考什么，都没问题了。

事实也正如她所说，10年高考，这个班级语文平均分接近115分，最高分137分。钱铂依后来考取南京大学，现在在美国留学。

因为有这些孩子改名，我曾经还想好好做一个调研和跟踪，看看改名字实际成效，和当事双方的心理想法，但终于没有做成。

这次我们又说到这个话题。龚爸说，龚啸天网上得分只有70分，龚启善得分近100分，当然要改名了，取个好彩头。这是让一个高僧取的名字，孩子会在这样的过程中，得到父母的关注和爱。

爱要大声说出来，让孩子知道父母的期望和爱，没有什么不好。

龚爸爱老婆鼎鼎有名

启善妈妈蔡老师是我学校同事，尽管家庭条件非常好，甚至有人说，蔡老师是我校家庭条件最好的，但她却格外朴素，教育教学和班主任工作都是一流的。我想这就是对启善最大的人格教育。

但最最让我感动的是，龚爸对妻子的爱，那简直都是挂在脸上，看到肖妈穿了一件漂亮的衣服，赶紧打听在哪买的，下一步就是买买买，蔡老师也不阻止，始终和蔼的微笑着看着。

我印象最深的是，有一次龚爸特意告诉我，我们家蔡老师也是好老师，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年级最高，然后就如数家珍的说，这个班平均分多少，那个班多少，而蔡老师多少……

就算蔡老师不断使眼色，也不能阻止龚爸夸耀的冲动。这种夸耀，是赞赏，是自豪，也是深深的爱。我迄今还记得龚爸说这话的神态。

父母之间深深的爱情，是最好的家教。我相信这种爱肯定深深濡染了启善，在他心里种下种子，未来启善的家庭一定也是美好的，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舒适和美好，如春风，如细雨，如阳光，如雨露。

有一次启善作文得了高分，我后来听说龚爸拿了这篇作文，到处夸耀，甚至朗读给自己厂里的人听。

我听说这件事，从此压力山大，我非常惶恐，我害怕下一次启善的作文得不了高分怎么办，一个想为孩子感到骄傲的爸爸的心，谁也不忍心打碎和伤害。

于是每次考试我最先关心的就是启善的作文分，这成了那一届不变的一个场景。

那一届高三年级是我管理的。每一次家长会，龚爸和蔡老师都一同出席，像对待一个盛大的集会。龚爸远远地对我挥挥手，不打搅我，会议中，他在笔记本记录，一丝不苟。

每天晚上接孩子，他们也是夫妻档，一同来接，风雨无阻。启善上车的第一句话，就是爸爸呢。而龚爸也许这个时候，正在和其他爸爸在交流孩子学习心得。他更有理由称得上是一个教育方面的专家。

龚爸自己开了一个模具厂，很大的工厂，据说很多汽车上的组件都来自他的工厂，每年产值可能很大。

但他最让引以为傲的是，从来没有因为生意耽误一次接送孩子。他说，生意可以不做，钱可以不赚，但孩子耽搁不起。孩子的成长是过了这个村，就没有这个店了。

我是后来才知道，第一次家长会，我对家长们说，孩子真正属于你们，只有这一年了。未来孩子一走，就是海阔天空远，孤蓬万里征了。记得我当时还引用了泰戈尔的一首诗歌。

河流唱着歌很快地流去

冲破所有的堤防。

但是山峰却留在那里，忆念着，

满怀依依之情。

一年后，孩子们会唱着歌离开我们，而我们这些父母们，就像两岸的山峰，只能用浑浊的双眼目送孩子，无能为力……

这一段话，狠狠击中了龚爸，据说他在下面热泪盈眶。

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，他坚定了一定要好好陪儿子的决心。好孩子真的是陪出来的，也是夸出来的。

好孩子是父母陪出来的

龚爸曾经和我讨论过孩子的语文，我说，只要启善能够把字写好，我就有信心把他语文教好。

道理很简单，再好的表达，如果字迹不清，那也只是做无用功。我虽然这样说，但我觉得很难，并没有抱必胜的希望。

我不知道龚爸是怎么做到的。一个暑假，启善清晨与爸爸跑步锻炼身体，练出了一身肌肉；回家就是一个小时练字……

等到一开学，一个崭新的启善，脱胎换骨，里外一新。启善的书写一改过去的坏毛病，工整、清晰、美观、大气，只是有点慢，但这几乎就是高考中老师最喜欢的字型了。我这才对他刮目相看。

我一直有一个观点，学生一旦能够把烂字练好，这个学生就不得了，就一定能成大才。

人的惰性是很难改变的，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，成绩易改，书写难移。真的，漫长的无止境的和自己的坏毛病作战，能够让一个人焕然一新，练字这个持久的过程太能够塑造人了。

教育生涯中，能够做到的，到目前只有两人，一个是10届的蒋伟豪，还有一个就是13届的龚启善。他们都不是凡人。都是勇士，至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。

从那以后，我开始给启善讲作文。每次考试的作文，我都讲解一遍，而且是详解，好在哪里，不好在哪里，如何修改，都有详细建议。

启善的毅力和精神全部表现出来了，凡是我讲解过的，他一定重新修改，重写一遍，我再看，他再修改……

启善几乎成了折磨我的一大敌人，但我从内心里敬佩他。他这个时候已经读了理科，是我们家爱人的弟子了。

也就这个时候，肖遥出现了，成了龚启善的好兄弟。我常常想，同学之间互相砥砺的意义绝对不容小视。譬如我校的前身草桥中学，当年的三个同窗，叶圣陶、王伯祥和顾颉刚，同学五年，情同手足，结果叶圣陶成了伟大的教育家，王伯祥成了伟大的文学家，顾颉刚成了伟大的史学家。当年的北京的苏州四老，三老都是我们的校友。

肖遥其他学科很棒，语文是弱项。肖爸非常希望我点拨他，那时候他和我不熟，找了张校长，张校长也不敢贸然答应，因为我从不补课。但我承诺肖遥，下次好好考，我帮他看看作文，但只有一次，也许潜意识里我是被龚启善搞怕了。

肖遥给我最初的印象，就是皮肤很白，其次就是很有礼貌，一定按照次序一个老师一个老师问好，然后鞠躬。这让我很不习惯，我一直是一个农民，害怕繁文缛节。

和肖遥讲作文则比较简单，肖遥一直说，哦，是这样啊，是这样啊，嗯，嗯，嗯。然后就明白了，肖遥没有一次一次的修改，但下次的作文已经面貌一新了。然后语文成绩越来越好，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。

高考到来了，据肖爸透露，从肖遥语文进考场开始，肖爸就开始下跪烧香，整整跪了2:30小时。我不知道肖爸那个时候心理的状态，我只觉得眼睛一片潮湿。

龚爸开他玩笑，老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呢？江苏省考生几十万，不差我龚启善一个人，为什么不告诉我，独自去磕头烧香呢？我跟你一样去烧，龚启善也能多考一些分数。

13届最大的成功是，家长都成了最好的朋友，人生战友，经常聚在一起交流孩子学习。让我们大为惊叹的是，他们几乎记得班级每个孩子每个学科的得分。当然也记得那一年我的文科班囊括全市文科前6名，以及前12名中的9名。

如今孩子们即将大学毕业了，这些可爱的家长还是经常聚会，他们常常组团去看望孩子们，从一所学校转到另一所学校。他们孩子们获得的不是一个父母的宠爱，还有好多父母的关心。这些人生的关注和动力，既增加孩子之间的友谊，又能互通信息，进一步鼓舞孩子追求更高层次的人生。

期待孩子们的爱情传奇

肖妈是一个大美女，张校儿子结婚的那一天，一大堆学生过来敬酒。她也过来敬酒，很腼腆，声音很轻柔。后来我竟然问郭校，刚才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，我已经想不起来了。

郭校大笑，说，这不是你的学生，是你学生的家长，是肖遥的妈。我非常尴尬，可见肖遥妈妈的年轻，那天她穿着草蓝色的衣服。

肖爸总是想说说他的爱情故事，当初的艰苦，每天推着大车，一天也挣不到10块钱，但美女就爱上他了，无怨无悔。肖爸也许忘记了，他也是一个大帅哥。

2013届南京大学迎新晚会，肖爸风度翩翩，一上场，全场震惊，小女生全部是大叔控，大声喊男神。肖爸那一天风头出尽，当天女主持人也是新生，这个大美女对肖爸印象很好，肖爸也是。

但肖遥不吃老爸这一套，微信常常晒的是老妈，肖遥是炫妈狂人，直呼老妈为姐姐。肖遥可能是我学生中唯一经常晒妈的。

2016年我在苏州中学毕业典礼上演讲《后高考时候，只有远方没有诗》，其中提到孩子大学期间一定要好好谈一次恋爱。

肖爸于是准备为儿子积攒恋爱基金，因为他的工资总是如数上交。

肖爸对肖遥说，王老师说，大学一定要谈一次恋爱，如果你能找到那天迎新晚会上女主持人那样的女孩，你就可以谈。

肖遥说，老爸，真的可以谈了吗？那我能不能告诉你，我的女朋友就是她呢？

原来肖遥早就和那女孩子好上了，这家伙也不简单！

背后的故事更好玩。那个女孩的家教很严，上大学前，三令五申，严禁女孩在大学谈恋爱，但参加迎新晚会之后，他们立马改变主意了，说，如果你和肖遥谈恋爱，我们不反对。有这样好的父母，那个男孩错不了。看，这是一对多么智慧的父母！

千里之外传递的芬芳

肖遥读大二的时候，肖妈去昆明看花卉展览，给我们家程老师快递一大盒超大百合花，一个个花苞都像碗口那么大，把我们家桌子都堆满了。

程老师有花卉过敏，但依然非常喜欢，晚上就把它们放在大门外，整个楼道香气袭人。很多人都跑上来看。我们家就像是在做喜事。

开学前夕，我回忆起这样的场景，感恩我们生命中遇见的每个孩子和父母，其实，他们才是我们的重要他人。没有他们，我们用什么来慰藉这样的漫漫长路？用什么来驱赶我们的职业倦怠？用什么来助力我们的职业生涯？用什么装点我们越来越贫瘠的人生？

有人说，智商和情商对人的发展同等重要。智商高、情商高，春风得意；智商低、情商高，贵人相助；智商高、情商低，怀才不遇；智商低、情商低，一事无成。

我觉得说得太精彩了，我属于第二类，智商低、情商高，因为我总是有贵人相助。生命中的这些贵人，让我从来没感到不孤单，也没感到过困难，从来没被困难吓倒，我的心里始终充满温暖和温馨。一届一届的家长积累下来，我有好多的粉丝，也有三世同堂都是我的读者，我的每篇回忆文章都能引起他们的回应，但我还是会害怕，我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家长了。人生有很多痛，错过也许是最大的痛。

家长们曾长久地衡量过这所学校，注目过这所学校，默默建构过这所学校，现在这所学校又成了他孩子人生辉煌的起点，他们和这所学校和老师互相驯养，这所学校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。

有人说，一位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。这句话固然不错。但在我看来，一群好家长更是一所好学校。

王开东

只替苍生说人话，不为君王唱赞歌

但书人间善与恶，哪管湮没与流传